兩代姊妹的成全

在職時期,已在世界上奮鬥出大好前景的青年,他卻以超凡的膽量、長遠的眼光,放下世路,前來像牛一樣低肩背重,負主的軛––這種人格特質的養成,絕非一代之功,非得經過兩代以上的累積才能達到!有如舊約的摩西之母,培養出摩西、亞倫、米利暗。又如新約主的先鋒施浸約翰,他的養成乃是靠在祭司行列中事奉的父親,以及生為亞倫後代的母親共同撫育。又如保羅的愛徒的提摩太,他的根基來自愛主的母親及外祖母。主的恢復來自倪弟兄,他亦有敬虔的母親,接續託付的李弟兄,也有愛主的母親。事奉者可以終生侍立在主面前,一定是前有榜樣可遵循,後有強大的後盾在支撐!

吳弟兄作自己的見證時,第一個提到的人是「母親愛主」,第二個提到的人是妻子;是吳母成全了他的前半生,吳妻成全了他的後半生。也就是說,當聖徒在會所看到吳弟兄、聽見吳弟兄的聲音之時,對他母與他妻來說,在家庭中他是缺席的,他的家人享受不到他的同在,反要承擔他沒法作的事。兩代姊妹無聲的向主交出了摯愛,全地眾召會因此得益,主經綸的大輪因此轉動得更加順暢!對主來說,祂享受了一個馨香的奠祭。對吳弟兄來說,他跑完當跑的路、守住當守的道、打過當打的仗,他的生命燃燒了、耗盡了,也被主悅納了!

全心事奉,沒時間睡飽

在一九七O年以後,台北召會大型的特會、訓練前,常可以看見吳有成弟兄出現,掛名都是「總管」。若以「屬靈形象」來分,他屬於另類。不穿西裝、不打領帶,寬額頭上常有一些亂髮,衣著隨意之外,他少站講台、口中少有屬靈名詞也就罷了,還不時冷面搞笑。嚴肅的聚會因他到來,氣氛為之輕鬆。歷年來服事者面孔常換,在職聖徒淘汰率很快,不知怎麼就是少不了他,非常解悶!

吳弟兄第一次來到書房,職稱是經理。正值壯年,約三十五歲,在生命的高峯,他答應了主的呼召!他真壯阿,體型大、聲音亮,走路帶風。眾人發言,事情千絲萬縷,但他處事明快,一捶定案!

最先見識到的卻是他的睡功,每會必睡,他彷彿是打開耳朵睡覺的!當大家發出笑聲時,他清醒了,然後對答如流,並沒有錯過什麼。聽人說,連在李弟兄的事奉聚會上,他也照睡不誤,被李弟兄發現,點他起來答題。他不慌不忙的說,那個會所有多少椅子,那個會所有多少椅子,再調一會所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樓的椅子,總數就夠了。後來大家都習慣他「睡著」聚會,竟沒有想到他「渴睡」的原因。他的精力已經在服事中消耗乾淨,他的時間涓滴奉獻給主了,他既沒有時間睡飽,也無處補充,所以人常看見他坐下來就睡了。

即使如此,人也不曾在他臉上看到苦澀,也沒聽見他抱怨,更沒有感到他發出苦味。他對人、對事,一向「談笑用兵」,在笑談之間搞定一切!能力之強,找不出第二人!他服事主,好像在作一件歡樂、有味的事。人急急忙忙的來找他,他說三兩句、拍拍肩膀、握握手,一切就「沒有問題了」!

說到椅子,他還是以「椅子」為媒介,被李弟兄所認識。聽說在某個聚會中,李弟兄提出:你們有沒有注意到?姊妹們聚會時腳尖離地,那是一種不舒服的坐姿,可見椅子的高度對姊妹們不適合……。不久的週末下午,李弟兄看見一個青年,在空曠的一會所大會場用鋸子,努力的鋸鐵椅的腳。每張鐵椅都有四隻腳,腳上都套著一個小方型的塑膠套防磨。鋸鐵腳前的工序:一要脫下四個襪套;二要各鋸下四腳的幾寸,高低不可有落差;三要穿回四只塑膠套,才算完成。李弟兄看見這個青年每週六都來,自己開工,自動完工!想想看,一會所有多少張椅子?要鋸多少隻鐵腳?要穿、脫多少次襪套?李弟兄對這個青年留下深刻印象。

第二次讓李弟兄留下印象的,就是照顧年長聖徒。十六會所的聖徒組團去美國參加訓練,那年頭許多人都是第一次出國,機場有個青年穿梭在年長中間,關心護照、照料行李、幫忙找廁所。交待事項既清楚,且耐得住折磨,把一團老少調理得親如一大家人。這個人青年被李弟兄記住了,因此他願等待,等吳弟兄辭去教職,出來全時間。人在小事上忠心,主果真把神國的大事託付給他了。

捨己的人,對自己無感

在吳弟兄掙扎要不要放下教職的那段時間,究竟發生了什麼事?召會的事奉需要他來決斷,書房諸事需要他處理,學生在學校等著他這名師上物理課。他趕赴教室,摩托車來不及停在停車場,直接「呼的」停在教室門口,下得車來,走上講台,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字,等不到他把最後一筆收回,因此全班陷入一片靜默的等待。直到有人發出輕呼:「老師睡著了!」他驚醒,轉頭爭回面子,向學生眼瞪:「那有睡著?」他太缺睡眠了,隨時可以進入睡眠狀態!弟兄,如今你可以安心長睡了!

吳弟兄辭去教職後,書房人可以常看見他。他不太重吃,大家在吃飯,他一桌桌走動,看菜色菜量、說笑話。有他在的地方笑聲多,他不惜取笑自己,來娛樂大家!例如,他說:「這個香港腳,白天在鞋子裡燜,癢死人,晚上回家泡在熱水裡,哇,那個舒服呀,真捨不得它被治好。」他次子出生那天,有人對他說:「恭喜你,生了老二!」他面無表情的說:「不是我生,是我太太生的!」又有人問:「會再生一個女兒嗎?」他先「嘿!」了一聲,才說:「幸好是兒子!我太太說,如果是女兒,她要跟我沒完沒了!」接著,他眨眼抓頭的說:「我太太給大兒子買雙鞋,乖乖!要花一千多塊。我的鞋才幾百塊,小孩鞋居然比大人貴!這是怎麼搞的?」有家累的弟兄趁機說,物價飛漲,他有三個孩子負擔很重。吳弟兄站起身,離座前說:「好好好!再–交–通!」為免除那位弟兄的尷尬,他說:「我要去處理溫度問題,美國弟兄說,大會場不能有溫差,差一度、兩度,李弟兄就會感冒……我啊,差十度都沒感覺呢!」捨己的人,對自己是不太有感覺的!

主給膽識,天生的領袖人才

年輕的經理,年輕的帶領。每年書房同仁有一次度假,第一次是共騎雙人腳踏車,二人一組,從仁愛路二段騎到陽明山,從下午騎到天黑,然後吃一頓大餐,一路培養合作精神。後來越去越遠,可以攜眷參加,吳弟兄領軍,親自開車,好幾部車以通訊連繫,在長途上彼此點唱詩歌,互報路況,士氣達到最高!

有次去澎湖,吳弟兄的母親同行。外宿的夜晚,吳母回憶道:「有成的父親走得早,他上面有兩個姊姊身體不太好,他下面還有雙胞胎弟弟,所以他把自己看成長子,在家很用心!有次我出去看望,很晚還沒回到家。當我走近家門前,聽見水聲嘩嘩的往外流。進門一看,有成用雙腳踩洗衣服,大鐵盆裡裝的是一家人換下來的衣服。很少男孩會注意到這種事,那時他才初一!」母親對兒子的讚賞,盡在其中!

澎湖召會給我們上好的接待,當地聖徒用大鍋,煮出清晨才捕撈回來的鮮魚湯。人人喝得笑咪咪,一生沒吃過鮮美至極的「現撈貨」!去廚房放碗時,發現不知誰把魚肉倒掉,純喝湯;被棄倒在水溝的魚肉特別刺眼,對這失禮的行為,眾人感到歉意都沉默了。只有吳師母若無其事,招呼大家聚攏來,最後高聲唱詩歌,用台語熱切的為接待的家祝福。我凝視吳師母慈藹的臉,回味她寬厚的歌聲。心想,只有這樣的母親,才能培出胸襟大器的後代;吳弟兄的面貌、身材都像她,聲音裡的磁性也像她!

另一次書房度假到宜蘭,幾部車鑽在森林裡找路,少見開車的弟兄露出緊張的樣子。全部的人都下車,以減輕車子的重量,幾輛小車都開過去後,剩下一部大車。吳弟兄在山徑前指揮:「後退,往左,好!再退,前進,停,再退,可,過!」大車開過,我回頭向下望,驚嚇得連連拍胸!剛才大車輾過的,只是作墊子的左右四塊木板阿,路面幾乎懸空,底下的山谷亂石密佈,下過雨的泥地稀巴爛,滑溜不堪,我們的性命只在一瞬間,主留下了我們,靠的是主給領頭者的膽識。有人說吳弟兄是天生的領袖人才,一點不為過!

吳弟兄從不掩飾,他不會講道,估計是沒有時間讀信息。張湘澤弟兄參加書房週會時,吳弟兄也不能豁免不操練。只見他苦著臉、咧著嘴:「嗯……嗯……總而言之……反正就是…」逼出幾句真話,真話往往最動人心腸,我們喜歡真性情的他!他在書房,有如大哥在家,我們十足有安全感,有拿主意的人在!出於家教,他對長輩恭敬有禮,對平輩推心置腹,對晚輩親切關懷。但我們還是看得出他的偏心,特別關照家計沉重的弟兄,把多餘的物資叫人全拿回家去!

李弟兄修訂恢復本期間,向一年訓練借調許多人手,加入校對,經文和註解一遍二遍,再讀再看,編輯部申請購買修正用的立可白,吳弟兄認為數量過多,耗資太大。他發出一個疑問:「立可白太貴,為什麼不用白色顏料呢?那就節省太多了。」說作就作,他走上五樓,坐下來,手拿水彩筆,沾勻了白色顏料,細細的塗改錯字,沒修改幾個字,就聽見他打起呼來了。醒了一看,修去的錯字,隱隱再現,怎麼又復活了呢?他嘆一口氣,把顏料瓶上蓋,收起筆來,說:「唉,編輯大爺也不是那麼好幹的!」臨走前,也許是看到窗外的藍天,他笑了起來:「以前我帶青少年去海水浴場玩,有些老姊妹要跟,要跟就給她們跟。哦,不要看她們老,要爬高、要跑沙灘……,老姊妹撈起旗袍,哇噻,那個狠勁,一點不輸給年青人。」他的聲音裡充滿嚮往!被關在書房的他,仍然嚮往海邊、沙灘、籃球場上的奔馳……,外面的天地依然寛濶,但不屬於他,他已經被主束上了帶子!

什麼都知道,不限制人發展

有次我去請求他,准免週六下午門市部的輪值,因為我要去功文教室教作文。這不是合理的要求,吳弟兄毫不遲疑,一口答允。在這之前,他走過我的座位,看見我桌上叠滿了買來的教科書,他順手翻翻,看到書上的紅線和註記,驚訝的說:「真的有在讀喔!」聽說我去師大夜間部上課,事奉聚會沒到,他沒說話。聽說我邀請美國來的姊妹去餐廳吃飯,他沒說話。聽說我獨力在外面租房子,找在學姊妹同住,他沒說話。聽說我下班後和聖徒在忙詩歌組,籌辦大型詩歌晚會,之後那些錄影帶在美國、菲律賓播放,錄音帶在熱賣,他沒說話。聽說我請作恢復版的姊妹們在租屋處,包餛飩相調,他沒說話。聽說我找樂隊,舉辦一場「屋頂詩歌歡唱會」,他沒說話。聽說我陪台大學生晨更,上班常遲到,他沒說話。又聽同事告狀說,我外務太多,來找的人太多,他沒說話。聽年長姊妹說我孤僻、不合群,他沒說話。聽外人誇獎我福音見證採訪得精彩,他只淡淡的說:「給人家知道嘛,書房也有人才。」在他看來,作好分內的事本是應該的!

有位年長的寡居姊妹去世,她在會所默默服事超過40年,我主動說要在景行廳作見證,那場聚會李弟兄派代表由美返台,可見重要,他聽說了也沒說話。凡他沒表示反對的,都可以照著負擔去作。直到張師母對他說:「你叫小大出來全時間,姊妹們需要她!」他出聲說話了:「她若有主的帶領,誰攔得住她?」他是懂屬靈原則的!在作恢復本後期,每天燈火通明的工作到深夜,壓力太大了,我向他辭職:「下個月,我不來上班了!」他輕描淡寫的看我一眼,只說了一句:「還是來吧!」我立覺心受到安慰,白白糾結了一個月!

最感激的一次,是我要陪母親去內地探親,父親已去世,那次的陪伴對母親意義重大。他手一揮,豪氣的准假11天。他什麼都知道,他通曉人情,一點不限制人發展。在他手下作事,得到他充分的信任,只要沒有私心,「盡情發揮」,是受到尊重的!五年共事,他沒責駡過我,當然,也沒誇獎過。所有的帳,都記在主那裡了;前來負軛,難道不是為了花費自己嗎?

他應該是書房裡最後一個得知我婚訊的吧,在印結婚聚會詩歌時,他才聽人說的!四十歲的姊妹總算等到出嫁的日子,他的回應簡單明瞭:「普天同慶阿!」話中情意深厚:第一、肯定此事可喜可賀。第二、代表這是很多人心中的盼望!聽人說在我離職後,他反而常提到我:「連鄭小大都嫁得掉,姊妹們在怕什麼?」我聽了哈哈大笑,果然默契足夠,明明是一句人損人的話,他知道我被消遣得起。於聖徒有益的,說說何妨!凡事不都在配搭中嗎?

不願銹光,寧可磨光

我離開書房時,吳弟兄約40歲。後來聽見的都是壞消息:吳弟兄中風了、洗腎了、換腎了,令人一陣黯然!台灣、美國、大陸這麼大的地域,他年年週週在跑行程。日夜交替的換時差、不斷換睡覺的地方,中西餐飲食難以自主,這麼不安定生活,一過三十多年,把一個硬漢,活生生耗損成病夫。他的健康漸漸流失,同樣是血肉之體,他病了不痛嗎?痛了他不哭嗎?面對死,他不怕嗎?他的心不憐惜妻兒嗎?幾次中風、幾次昏厥、幾次進手術室,幾次死去又活來,果然照前弟兄的榜樣,我們的正統家風––寧可磨光,不肯銹光!

有次在花蓮舉辦全台特會,我在服事中心看見吳弟兄的背影,手插在後腰上,站著在講電話。是的!他很少「坐下」。我悄悄的走過去,把手掌放在他手心裡。他吃了一驚,回過頭來看我。就這一眼,定格在我的記憶裡:他仍然是在壯年,站著、聲音宏亮、神氣又豪邁,這人現今已撲進主的懷抱!這個生來是「憂患之子」的:少年喪父、中年拼命、老年病痛,如今終成主的「右手之子」。李弟兄那一代的人過去了,我們共同見證,他是新一代得勝者中初熟的,他在今時代給主加冠令人羨慕他忠貞的行完一生,成為主的喜樂和冠冕!

(花蓮市召會 曾鄭小大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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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修改日期: 2020 年 3 月 19 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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